孫儷：一顆石子的路徑
原創 Esquire 時尚先生
MARCH 2024
COVER STORY｜封面故事
面對生活中的課題，
孫儷自有一套方法論，
圓融自洽，
且時時更新。
細數現在拍戲之前的各項準備工作，都是經過親身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想到了，為什么不去做呢？”
談起終于決定開始學大提琴的契機，是因為突然被點醒，真正意識到“想學了，就沒什么是學不會的”。
大提琴老師建議她跳過一級直接考二級，她卻覺得“慢慢來，慢慢考，這樣才有滿足感”。
即使只是談論工作和生活中具體而微的瑣事，也能隱約感覺到形而上的思考過程：
由現象到本質，跟隨情緒找到成因；從具體而微的計劃到抓大放小的原則，把解決方案總結成標準流程。
《悉達多》中有言，如果你將一粒石子投入水中，石子會沿著最短的路徑沉入水底。只要有目標，并下定決心。
標準流程
采訪開始了，孫儷把正在讀的劇本收起來。不出所料，劇本上的臺詞又被涂成不同的顏色，旁邊寫滿了批注，像一本好學生用了一學期的教科書。
所以，這些批注都寫了些什么？大多是讀劇本的時候每一遍不同的想法。有時候哪怕寫了，之后也會否定自己，但最起碼這是思考的過程。“我會知道原來我這么想過。但最終我會選擇哪個，不到現場導演說開始的那一刻，什么都不確定——可能我最后演的時候，跟紙上寫下來的一點關系都沒有。”
這只是在進組之前孫儷給自己安排的各項準備工作之一。除了在劇本上做閱讀理解，這幾年在拿到劇本之后，她還要求自己跟著臺詞老師通讀一遍。就要進組了，于是在拍攝前一天，她跟老師開著視頻一起讀了大半天。讀到中午，感覺不錯，孫儷發現自己的理解跟老師的指導沒有很大的偏差，一切都很順暢，“可以說是這些年的幾部戲里面讀臺詞最快的一次”。于是給經紀人發信息——我今天能提前讀完，明天可以一早開工。
孫儷提到的臺詞老師，是專業的后期配音指導，二人一起用聲音塑造了不少人物。臺詞課上，也一起通過每一場戲分析人物，去探討臺詞的不同演繹方式。這是前幾年孫儷在準備角色時偶爾嘗試的方法，行之有效后就保留下來，成為標準流程的一環。而這幾年，孫儷發現拍戲前的工作好像越來越多了。但是這個“多”，讓她能更從容地站在現場。
“鏡頭里有表情、形體，還有聲音，像拼圖一樣完成人物的塑造。在前期把這些材料都準備好，可以讓我在現場更好的發揮。現場總會有突發狀況，怎么以不變應萬變，更靈活地去應對現場出現的問題，更好地詮釋角色，這一步步的準備對我來講都非常有意義。”
怎么整理劇本，怎么整理通告，她都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幾乎形成了一種獲取信息、解決問題的方法論。“我還挺能想辦法，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折騰自己，讓自己去進入角色。以至于現在我少做了一件事情，都覺得不對。”
就像記筆記的習慣，原本是因為總擔心自己忘記事兒。于是包里總放著筆記本，孩子要做的事情，家里要做的事情，工作要做的事情，甚至是這個禮拜運動了多少次，自己吃了些什么，想到了就都寫上去，時不時看一下，就更安心一點。
哪怕已經演了這么多年，哪怕已經一次次證明了自己，還是要這樣追求萬無一失的確定性嗎？
對我來講，這些都是行之有效的。既然能想到這些，為什么不去做到呢？”
制造角色
去年的這個時候，孫儷剛進《烏云之上》劇組，這也是她在《玉觀音》之后再次扮演一名刑警。一晃20年過去。與當年稍顯稚嫩的緝毒警察安心相比，韓青老辣、干練，出場時就一名經驗豐富的刑警。
在短短1分鐘的預告片里，懸疑的氣氛就已烘托到位：窺探的雙眼，沉重的喘息聲，錘子，鮮血，以及殘肢斷臂。而另一邊，是勘察現場，分析案情，蹲守，追緝，然后出擊。
近年來的影視劇市場里，懸疑與刑偵是相當熱門的題材。觀眾的胃口被吊起來，孫儷對自己的要求也更高，去了刑警大隊體驗生活就這樣提上了日程。“刑警執行任務的時候肯定有一些特別的狀態。如果光看劇本，你真的想象不出來刑警在工作中會是這個樣子，只有你深入他們，才知道真的很厲害。”
就像應對生活中所有的課題里一樣，孫儷給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
找退居二線的老刑警聊聊天，一起看幾段抓捕行動的實況視頻，讓他們推薦幾部關于刑警的紀錄片。參加了刑警的會議，看他們怎么開會。
雖然最后劇中需要拔槍的戲只有一場，也去學了好幾次射擊。在一場行動中，跟著刑警去抓捕犯人。旁觀警察審問犯人，看他們面對不同的人怎么使用不同的話術，讓對方交待出更多的信息，“真的很厲害。我學了幾招，用在了韓青身上”。
還有個堪稱巧妙的辦法，就是請刑警幫忙，看看在職業的語境下他們會怎么說出臺詞。這個方法非常有效地甄別出了劇本中真正的刑警不可能說的話。“他會說，小孫，這個讀出去你要被人笑的。這種臺詞絕對不能有，但是可以用什么代替一下。”
不只是要普通人聽起來感覺韓青像刑警，還要刑警看了也認為她就是刑警。這是我對這個角色的要求，我希望能做到。”
心理學
如果生活忙碌，很多人會很容易被具體的事務所裹挾。而孫儷則習慣對自己的狀態保持著敏銳的覺知。也許出于一個好演員的天性：一個好演員，通常也會是很好的心理分析師。演人物，就要先了解人；分析人物，著眼處就在于分析人的心理。觀察，分析，總結，再輸出。生活中繁雜的千頭萬緒，在她的手里好像很簡單就能理出一個線頭，不急不慢地就理順了。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每年都會寫年終總結，寫得很細致，再總結出一條條需要改進的地方。現在她更相信“抓大放小”——沒有什么比身心健康更重要。
一年到頭，只要家人健康，朋友健康，自己也健康，還能積極地面對生活和學習，別的都可以忽略不計。
就像是如果本子上列的計劃沒做完，放在以前，孫儷會感到巨大的挫敗感。但現在她會更看重自己當下的感受。“不要自我攻擊”，孫儷強調，“更認可自己，相信自己，這樣我會更快樂。”
這樣的改變，是在了解心理學以后發生的。最初是因為當了媽媽，孩子們有時候發生問題，孫儷不能理解為什么，刨根問底的勁兒上來，就開始看一些心理學的書，繼而開始跟兒童心理研究的專家請教。“稍微學一點心理學，你會更理解很多事情。”那么，心理學會打破你從前的認知嗎？“大多時候是印證了我們的認知：哦，原來事情原本就應該是這樣的。你就會知道，很多事情都不用太焦慮。”
孫儷總說自己執著于記筆記、列計劃、凡事要做萬全的準備工作，是出于容易焦慮的天性。但她已努力抽離于焦慮本身，用一種客觀的視角來看待自己的天性與情緒。
“我們的焦慮來自各種的不確定性，心理學中其實有很多樣本，用別人的經歷告訴你，生活中可能會發生些什么，你在自己經歷的時候就不會再那么焦慮和擔心。你也發生過，我也發生過，大家都一樣，沒什么可焦慮的。”
想對孩子說的
這些知識，對孫儷的繪本事業亦有幫助。就跟很多媽媽一樣，孫儷的很多親子時光都是在陪孩子讀繪本中度過。讀著讀著，她開始打算把自己想對孩子們碎碎念的話都寫成故事，配上插畫，做成繪本。“如果小孩看了這些繪本，能夠感受到一點點媽媽想嘮叨的東西，就挺好的。”
于是，孫儷就成了孫主編，家里這些年收養的小貓小狗組成西西家族擔任故事的主角，兒子等等和女兒小花不僅是第一批讀者，還會幫著媽媽一起校對。孫儷說：
讀故事的時候如果他們產生很多文字上的疑問，那就是寫得不對，小朋友會看不懂，需要去修改；如果讀起來他們聚精會神又有表達欲，那應該就對了。”
第一套繪本講述流浪動物的故事，這是孫儷自己關注了十幾年的話題；第二套是要告訴孩子們如何保護自己，從人身安全、心理健康，到如何在集體中和其他小朋友相處；現在手頭上剛起了線稿的第三套，要討論的是健康的生活方式。故事將會從一年四季講起，里面也會有孫儷和兩個孩子自己的生活經驗——比如認識蔬菜。
前幾年，孫儷開始帶孩子去朋友的蔬菜大棚里種菜，挖挖土，摘摘菜，趁機進行一場機會難得的自然教育。田地里發生了不少趣事，無論讓大人還是孩子都時有感悟。比如，如果你心太急，在天還熱的時候就種下玉米，哪怕發芽了，最后長出來也會“空桿”。比如，如果你在田地里吃西瓜還隨地吐籽，過一陣子地上可能又會長出了兩個西瓜。比如，有些蔬菜只能長一茬，另一些只要不拔根，把葉子剪掉它還會繼續長。又比如，超市里面一年四季什么蔬菜水果都有，但是到底哪些菜是應季的、順應自然的呢？
這些都是土地才能給出的答案，孫儷已經如數家珍。“一到季節了我們就會去挖紅薯。到了冬天草莓季又來了，一直可以延續到四五月份。七八月份的時候就會有葡萄，不同的品種會讓你感受到不同的味道。這個季節，桑葚差不多就該有了吧？”
來得及
工作時，孫儷習慣做足準備工作，盡可能減少變量，達到最穩定的輸出。而生活里，她的有一種更加松弛的態度。她的愛好很多，從書法、瑜伽、太極到芳香精油課，都是一旦開始，就會細水長流堅持下來，去年在社交網絡上曬出了考級的成績單，大家才發現她又學了大提琴。
幾年前，孫儷在等等和小花學校的音樂會上聽見有人演奏《奇跡恩典》。腦海中浮現出《泰坦尼克號》中一對老夫妻隨著輪船沉沒時的畫面。就是那一幕的配樂，時隔多年再次讓她感受到深深的震撼。
想學琴的念頭一閃而過，隨后又擱置了一段時間，一是沒有時間，二是學一門樂器確實也不容易，直到她在網上看到一段視頻，“一個人到80歲還在練小提琴，人家問他說，你從幾歲開始學的？他說從60歲開始學，到現在都學了20年了”。
孫儷一下子被點醒，那股勁兒又上來了。
你永遠不要覺得自己好像來不及，年齡不是界限。”
我40歲開始學，到80歲都能學40年了。什么都不耽誤，我就慢慢學。而且我覺得現在狀態特別好，我對它無所求，也不靠它吃飯，不需要拼命學，我想學就去學。”
慢慢學，一個禮拜練兩三次，在劇組里有機會也要練。去年拍《烏云之上》的時候，她就把自己的琴帶去了。“我也得出了經驗，跟老師說拍戲的時候不要學新的內容，一直復習著，讓手有感覺，看到五線譜還認識就可以了。”
去年考了初級，發揮得很不錯，在考級視頻里就樂開了花，后來果然拿了133/150分的高分和Distinction的評價。2月份又考了一級，成績還沒出來，自我感覺是沒問題。未來的計劃也已經大致安排好了：明年差不多可以考二級，到三級慢慢上了難度，可能要兩年甚至三年考一級了。“我也不著急，我慢慢學，慢慢考，這樣才有滿足感。”
在人們的眼中，孫儷常常與自律的特質聯系在一起；無論是作息，運動，飲食，還是在工作中的勤奮與細致。
想到就去做，并且堅持下去，是另一種的自律，并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加珍貴。
敏于行，而慧于心，這些共同組成她內心的秩序，行成循環不斷的獎賞回路。生活的質地，也在不同的實踐中愈發的豐富。
里程碑
在今年進的劇組里面，哪怕是練手性質的大提琴課也要先停一停了，因為新戲要求孫儷做美甲。說起來，美甲師已經圍著孫儷忙了一個多小時，指甲修成圓潤的杏仁形，再涂上粉嫩光澤的顏色。
如果有“甄學家”在場，會說這就是甄嬛甘露寺同款。在不知不覺中，《甄嬛傳》上映已經14年。孫儷驚訝于大家還在不斷討論劇情，并且圍繞著這部劇源源不斷地產出再創作的內容。有拿放大鏡看的解析，也有層出不窮的熱梗，并且總是與當下的語境產生共鳴。在流行文化的語境中，《甄嬛傳》及其周邊已經是百看不厭的電子榨菜，“甄學”也成為互聯網上的一門“顯學”。
至于孫儷自己，在拍的時候自我感覺就很不錯，播出了以后，《甄嬛傳》確實大受好評，只是沒想到這種贊美一直持續了好多年。“很多朋友會發給我，我就會看一眼，發現原來大家都記得比我清楚。
一個演員，到底會如何看待自己最深入人心的代表作，以及那個與自己牢牢綁定的角色？“剛開始的我心里會有想法，我一定要超越它，演一部比《甄嬛傳》更好的戲，證明自己還能做得更好。”
過了幾年，心境隨著境遇也發生變化。現在的孫儷不再這樣想，而是全然的接納。
每個人生活當中都有個里程碑，它就像里程碑一樣立在我面前，而且會立一輩子。這也很好，也很讓我驕傲。”
這座里程碑，已經立在那里很久了。一部戲接著一部戲拍下來，孫儷早已是擁有盛名的女演員。再造一座里程碑，不再是急于完成的目標，而是一顆埋下的種子。就像她從土地上獲得的智慧：四季更迭流轉，耕耘有時，收獲有時。而最重要的是，她始終內核穩定地運行。
攝影：范欣
監制、形象：陸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