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養老之惑：兩年半花費近40萬，高齡母子為何選擇長住酒店？｜封面頭條
封面新聞記者 張奕丹
今年6月，上海一對高齡母子長住酒店養老一事引發廣泛關注。
過去幾年里，當事人周威帶著90多歲的母親輾轉住進多家酒店，但各類糾紛或意外頻繁出現：因會員積分與酒店產生矛盾、入住的酒店“爆雷”、被酒店要求解約搬離……
周威母子的經歷，也引發了網友對“酒店養老”的討論：為何他們選擇長住酒店？這是否會成為一種新的養老模式？
近日，周威告訴封面新聞記者，一個多月前，他的母親離世。目前他獨自住在江蘇昆山的一家酒店內。
提到酒店養老這一模式，周威認為任何事都不應該輕易被否定，“我不能說好，不能說不好，我這是一種嘗試。”
高齡母子長住酒店養老
曾被部分酒店“拉黑”
周威今年69歲。
據他介紹，十多年前，他因摔跤，眼睛和右手受傷，喪失勞動力提前退休，并在2009年領取了殘疾證。他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子女，獨自照護患有老年癡呆癥的母親。
兩人的家在上海市靜安區，老房子位于五樓，沒有電梯，裝修也未翻新，他們已多年不在此居住。對此，周威戶口所在地上海市靜安區南京西路街道辦工作人員告訴封面新聞記者，周威系“高齡孤老”，他們根據民政制度，一直對其有一定幫扶。
周威一人贍養母親。（受訪者供圖）
周威稱，2013年起，他就帶著母親到浙江嘉興一家養老公寓住了多年。但在2017年，母親無故被一陌生男子打傷，之后他帶母親離開嘉興，也曾去過其他城市，后來回到上海。
2017年周母在浙江嘉興被陌生人打傷（圖源：小強熱線）
從2022年起，周威先后與上海的三家酒店簽訂了長住協議，但都產生了各類糾紛，涉及酒店的餐食、會員積分、假牙丟失和老人是否影響到其他客人等。
周母也曾兩次摔跤受傷。2022年9月，周母在搬離當時仍在營業的上海市普陀區美豪致怡酒店時不慎摔傷。
周威認為，酒店沒有提供搬行李等幫助服務，后來向媒體投訴了此事。該酒店負責人當年回應媒體稱，當天周威母子沒有找酒店員工幫忙。
2024年5月，意外再次發生。周母在位于上海市安亭鎮一家酒店衛生間內跌倒，隨后被送至醫院搶救。一個多月前，周母不幸離世。
周威表示，他和第三家酒店簽訂了13個月的合同，但后來被要求提前搬離，對方賠償解約。網絡上，對他和酒店的矛盾，有一種說法是他被多家酒店“拉黑”，不愿接待他入住。周威稱，除了因為糾紛，他“曾舉報部分酒店涉嫌非法集資、消防隱患等”，也導致他與幾家酒店的矛盾加重。
一名不便透露身份的知情人介紹，周威確實曾投訴多家酒店，他參與過幾次調解，周威投訴的內容涉及餐食、酒店會員積分等。針對周威提到的其他涉嫌非法集資等情況的投訴，需由公安部門調查，他并不了解。
周威說，他性格較真，認為自己“建言獻策、舉報都是依法依規的”。他也否認“碰瓷”，“我和兩家酒店都簽了免責協議，我是監護人。”
兩年半花費近40萬元
他們為何選擇“酒店養老”？
過去，周威經常帶著母親四處去游玩，“她喜歡玩，喜歡吃”。
他告訴記者，他選擇長住酒店，是覺得酒店的地理位置好，有很多配套設施，服務人員素質高，且活動不受限制，“老人不孤獨”。
他也強調，自己照護母親，只要求酒店提供打掃、送餐等一般服務，“不是擦身、洗澡、搶救、插管這些特殊服務”。周威稱，自2022年1月至2024年6月期間，包括住宿、餐飲和洗衣費等，他們在酒店內花費近40萬元。
“能生活自理，就是說能吃飯、能大小便、能穿衣服那就住酒店，如果不行送護理院。”周威稱，2022年母親摔跤后，情況逐漸“麻煩”。母親原先左眼失明，后來右眼也逐漸看不見了。他提供的一張診斷書顯示，2023年10月，周母被診斷為創傷性失明，不宜搬遷。
周威母子（受訪者供圖）
周威也曾考察過養老院，“但要么條件太差，要么價格太高，要么就是老太太不愿意去。我們有難處。”一些養老院曾被曝出違規行為，也讓他不太放心。
封面新聞記者注意到，養老機構分公建公營、公建民營、民建民營三類。
上海一家市級公辦福利院工作人員介紹，根據相關政策，老人經評估，長期護理保險照護等級達到三級及以上可申請床位。一名老人每月費用在3500元左右。
而民營養老機構在收費、服務上存在較大差異，每月收費從幾千元到數萬元不等。
根據上海市民政局公布的《2023年度監測結果為“優秀”養老機構名單》，記者以顧客身份隨機咨詢了數家民營養老機構問價。
靜安區一家公建民營養老院工作人員表示，考慮到其中一名老人需要護理，兩個人入住養老院的費用大概每月在1萬多元，不含餐費，長期護理保險可以抵扣。
一家高端民營養老之家的工作人員表示，入院后他們會對老人身體情況進行評估，若老人有老年癡呆等需要護理的癥狀，每個月額外的護理費可能需要一萬多元，兩位老人一起入住一個月的費用在3萬元左右。此外，入住該機構還需交納每人4萬元的押金。
高齡老人入住酒店
是否會受阻？
目前，周威住在江蘇昆山的一家酒店內。
此前，他在接受多家媒體采訪時提到，他曾嘗試預訂安亭鎮的多家酒店，但都遭到婉拒。
高齡老人入住酒店是否會受阻？記者致電上海多家連鎖酒店前臺，詢問高齡老人是否可以入住。多家酒店表示，老人可正常入住。其中也有部分酒店表示，需有監護人陪同。
一家商務連鎖酒店的前臺表示，他們極少遇到此類住客。由于店內人手有限，無法時刻提供服務，若高齡、行動不便的老人入住，需要有監護人24小時陪同照料。
閔行區一家中高端連鎖酒店前臺人員則表示，若有需要，可以考慮入住酒店的無障礙客房，衛生間有扶手等設施。
湖南金州律師事務所律師邢鑫表示，酒店不能因為客人是高齡或失能老人而歧視性地拒絕接待。若酒店直接拒絕老人入住，酒店需要有合理的解釋和依據，否則，可能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
“但如果老人的行為嚴重影響了酒店的正常運營秩序和其他客人的住宿體驗，酒店有權基于維護酒店秩序和保障其他客人權益的考慮，拒絕接待或要求老人離開。” 邢鑫補充說道。
11月24日，周威在電話中表示，他有起訴之前入住的幾家酒店的想法，“只索賠1元”，但目前還未正式起訴。對此，其中一家酒店的工作人員回應稱，因涉及客人隱私，他們不能答復相關情況，“如果他有（起訴的）需求，這是他的權利”。
周威的一位朋友表示，周威自己身體也不太好，在他看來，周威照顧母親其實挺到位。對于酒店養老，他也表示疑惑，“我們確實了解不多，只能說以后可能會是一個探討方向。”
政策鼓勵酒店等非民用房轉型做養老
但需進行適老化改造
周威母子的經歷，也引發了對“酒店養老”的討論。
湖南金州律師事務所律師邢鑫表示，酒店一般是為消費者提供短期住宿服務的場所，并不具備長期養老所需的設施和服務，“因此，老人在酒店養老可能會面臨安全保障不足、醫療服務不完善等問題。”
他認為，老人長期居住酒店可能會對酒店的其他客人造成影響，增加酒店的管理難度。因此，對于需要長期照護的高齡失能老人來說，專業的養老機構或者居家養老服務可能是更合適的選擇，“同時，養老服務的提供亦需要法律的規范和支持，以保障老年人的權益。”
邢鑫介紹，政策上，雖然在2016年《關于支持整合改造閑置社會資源發展養老服務的通知》中，有鼓勵酒店轉型做養老的趨勢，但這需要酒店進行適老化改造，并提供相應的服務。
他說，該《通知》第四項措施指出，對于“城市經濟型酒店等非民用房轉型成養老服務設施的”，報縣（市、區）民政、住房城鄉建設、國土資源、規劃等部門備案。五年內可暫不辦理土地和房產功能變更手續，滿五年后繼續用于養老服務設施的，可由產權人按有關規定辦理使用功能變更手續。
旅游酒店行業資深高級經濟師趙煥焱告訴封面新聞，酒店沒有養老所需的相應設施，無法解決老年癡呆等癥狀帶來的衛生問題。
“若老人身體健康，當然可以嘗試酒店長期包房養老。”他認為，目前酒店業供大于求逐步顯現，酒店轉行養老院是否可行，值得探討。